桑红心里想,我现在的这种感情是什么类型呢?失落?不,应该是患得患失,应该是眷恋才对。
她很幸福,她现在所处的人生阶段,是不是就是她生命中的**部分了?
只是这样想想,她就有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即便她是被抱错的一个倒霉的孩子,可她又何其的幸运!
她有一个爱她如命的妈妈,一个了不起的真性情的爸爸,一个宠爱她的外公,一个让她心跳心痛又满怀欣喜的未婚夫……
那年少时处于饥渴极端的情感,现在被各种各样的亲情包围着,这样的生**验让她常常觉得如果生命就停留在这样美好的时刻,该多好啊!
她的第六感一贯都是很准确的,无论她是在潜艇的黑暗底仓里,还是在大海的惊涛骇浪间,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会被老天收了的那个。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周身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正在她悲喜交集的注视里,即将一夕失去。
她不怕死,可是她却害怕失去这些爱她如命并以她为骄傲的亲人。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危险在向自己逼近,可是她已经惊恐得须发具长,这样的恐惧让她抓摸不到却真实可感。
她曾经妄想着做个会缩头的小乌龟,藏在宋书煜的庇护下,躲在婚姻的幸福小壳子里,苟延残喘。
可是,现在她却无法淡定了。
她可以缩头躲过,可是她那心脏柔弱的妈妈怎么办?
一旦所有的污泥脏水都被无孔不入的狗仔们掌控,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兜头盖脸地向她泼来,那时候比她难受无数倍的不是她,而是这些爱着她的无辜的亲人们。
“妈,遇到宋书煜这样的男子,是我的造化,我从那个小城努力来到这里,来到他的身边,我觉得这是我一辈子做的最让我佩服自己的事情,我从来都想不到,凭着自己的努力,会真的和他站在一起,可能是这种幸福感来得太不容易了吧,我很担心失去;
很担心有了婚姻,他对我的爱情就会慢慢地湮灭在琐碎的婚姻生活里;
妈,没有什么事物会比琐碎更让人恐怖的了,它会用你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地蚕食青春热血、粉碎梦想豪情,最后把两个相爱的人变成无话可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要想想这些,我就无法不恐惧。”
桑红和妈妈一起坐在街心公园那沐浴在晚霞中的长椅上,眼神凄然。
林青燃抬手拢拢她稍微有些长的发丝,那个眼神明亮无惧无畏的野丫头转眼间就长成了这样一副甜美的模样,眼神里竟然有着她看不透的忧伤和哀愁,十八岁,十八岁是一个多么容易多愁善感的年龄啊!
她爱怜地叹息:
“红红,你怎么忽然变得这样的柔弱和伤春悲秋?
离开你心爱的部队生活,你也可以到外公的健身中心去玩或者帮忙,我和你爸爸回家之后,外公不免寂寞,你就多过去陪他,不要闷在家里傻乎乎地等他,他那么忙,早熟晚归很正常;
看得出书煜很喜欢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最美好的结局就是结婚,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的很少,你要重新寻找新的兴趣,不能把目光注视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那样他会受不了,你也会渐渐看淡习惯他的优点,只看出他的缺点,你可以想象,那样有多可怕。”
林青燃深有感触地说。
“妈,说说你和爸爸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让我听听行不?”
桑红的眼里装满了无限的向往。
林青燃眼神缓缓地移向了漫天的晚霞的天际,怅然道:
“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好多事早忘了;
很多人结婚不是因为爱情,只是因为要活下去;
你爸爸在当年是我所认识的年轻人的圈子里最适合我的那个,嫁给他应该是有点喜欢,更多的是他对我是从心眼里的疼。”
林青燃想到那近乎绝望的岁月里,桑大伟那张充满乐观明朗的面孔,给她带来了活下去的勇气:
“最初嫁给你爸爸,我是不太情愿的,可是一个流落乡野的柔弱女子,想要活下去,嫁人是唯一的途径;
你爸爸真正打动我的心的瞬间,不是他对我的柔情蜜意,更不是他对我的殷勤爱护,而是,在我失去生存意志的边缘时,无意中听到他说的三句话。”
“三句话?哪三句?怎么可能有蕴藏着这么强大的正能量的话,妈,你说慢点,让我拿笔记起来,这绝对能当咱们家的传世祖训了。”
桑红听得一惊一乍,连忙去包包里翻纸笔。
这也太玄乎了,爸爸那样的人还能说出警示名言?
林青燃看她那认真的模样,笑得有些小害羞:“也不是多么有煽动力的话,可能你要失望了。”
“说嘛说嘛,你替他谦虚什么啊。”桑红笑得促狭。
“我怀了你之后,反应很厉害,经常是吃什么吐什么,身体本身就差,这样折腾着,到你该出生的时候,怎么看着都像是灯枯油尽了;
你是早产,记得我折腾了一天多生下你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轻,就像任务完成了一样,连看你一眼都没有力气;
昏昏迷迷中我听到有护士在通知你爸爸孩子生下来了;
他紧张地问‘大人怎么样?’
护士告诉他暂时没事;
他又问‘孩子怎么样?’
护士说孩子很健康;
最后他才问‘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告诉他是女孩,然后他就傻乎乎地笑了。”
林青燃的眼睛里含着隐约的水光,她掩饰性地移开了眼睛,看向远处。
“这就是他那三句话?”桑红有些傻眼,可是再品品这三句话,她就觉得这三句话显示出来的意思太丰富了。
“嗯;这三句话的顺序要是稍微变一下,也不可能会打动我;
可是这样的问话顺序,告诉我在他的心里我很重要,我在里边难受了多久,他就在外边担忧了我多久;
然后是孩子,最后才是性别;
他家三代单传,到他这里父母双亡,他应该最注重血脉的,可是听到是女孩,他还能笑;
后来我问他知道生的是女孩子,他怎么可能会笑得出来?他说女孩子好,像妈妈,长大了可以说说话,让我不觉得孤单;
所以我知道他是把我当成生活的重心来疼的。”
桑红低头,爸爸确实是个好男人。
“红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这样的病秧子,拖累了他这么多年,终于到他熬出头了,我会和他一起回去,过咱们以前的日子;
想你们的时候,我们就过来住些天;
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还可以帮着你们带孩子。”
林青燃在明确地向桑红表态,告诉女儿,一切都没有变,什么都和以前一样,让她不要为他们担心。
桑红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妈妈的这双眼看过的世态人情太多了,是有大智慧的,你这样做,我就放心了。”
说着就从包包里取出了那张礼金卡,递给林青燃:“妈,这是我的嫁妆和礼金,书煜说他们那边什么都不缺,这些就让我做私房钱好了;
我跟着他也不会缺吃缺穿的,这笔钱你就帮我保管着;
回去之后重新买套房子,爸爸一直都想开店,要是还有那心思的话,正好可以做启动的资金;
我不能常常陪在你们身边,你们也得自己寻找生活的乐趣;
无论如何,都是过一辈子,想要做而没有做过的事情,想要吃没有吃过的东西,想要去没有去过的地方,都可以开始去做。”
林青燃像是被火烫了一下,连忙把卡推还给她:“你这傻孩子,妈怎么会花你的钱,这是你婆家和外公送你的礼金,你自己拿着,想买什么奢侈品就买些,看看你家大嫂和婆婆,穿得戴的都是极其讲究,别寒碜了让人小瞧。”
桑红固执地把卡放到妈妈手里:“妈,这都成了我的私房钱了,你就帮我保管着,算是我孝敬你们的。”
林青燃看她态度决绝,就无奈地收起了:“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什么事都是替别人着想,对自己反倒是最潦草的。”
桑红听得大笑道:“我年轻,潦草也潦草得起来,蓬头垢面照样没有人嘲笑;
你们就不一样了,有事情干着,有丰厚的资金撑腰,你和爸爸才会越活越硬气,越活越有底气。”
“就你知道的多!”林青燃笑着捏了她的鼻尖,被她抬手轻易就躲过去了。
“让妈妈捏捏,就一下,好久都没有捏过了。”林青燃伸手穷追不舍。
桑红无奈地叹口气,把脸对着她的手递过去,口中埋怨道:“妈,你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喜欢掐我的鼻子?”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林青燃开始逗她。
“当然是假话了,你说。”桑红促狭地接招。
“假话呀——小时候算命的先生说你这命相是极富贵的命格,就是这鼻头处略微矮了些,影响了运势,主年少多灾难,六亲无助;所以妈妈看到你就想捏你的鼻子,希望把它捏高些。”
林青燃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