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跟诸人说说,咱们的机会来了!”杜遵低声道。
“什么?”
“咱们脱身的机会。”杜遵道:“如今金军精锐大半出去,对咱们的戒备不算森严,咱们潜入营寨之中,放上一把火,金人必大乱,宋人见此情形,必全力反击,那时咱们便乘乱逃散,寻机捉得一二金将,打探家人消息,去将他们救出来!”
听得他这么大胆的建议,段曲觉得难以想象:“如何才能潜入营寨之中?放了火又如何脱身?”
“此事我来办,你只须将消息传与我们的人,待乱起之后,立刻鼓噪大伙跟着你们逃亡便是,人越多越好,切记切记!”
杜遵一边说一边坐了下去,他们原本不是什么受过训练的士兵,打累了坐在地上再正常不过,金军负责督管他们的小校也不以为意,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城下的激战之中。
此时金军前锋已经顺利穿过炮火区域,后边的攻城器械也大半安然,虽然宋军城上火炮仍在逞威,却因为数量的缘故,形成不了密集打击,精确度自然要差上许多。金军士气越发高涨起来,呐喊声冲破云霄,险些要将炮声都盖过。
伊喇哈布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战局尚不分明,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真刀实枪地与宋人交战,而不须担心还没有靠近宋人便被对方的火炮轰击溃散。他深信,以金兵的战斗力,失去火炮优势的宋人必然不敌。
更何况,在兵力上他有着数倍的优势,他如今派出的金兵都是养精蓄锐已久,而宋人则是紧张了一日一夜,以逸攻疲,岂有不克之理!
果然,攻城器械还未抵达,他便见着有数具被遗弃的云梯又被树了起来,一串串的金兵冒着矢石,奋不顾身地向城上爬去。宋人应之以滚木、石块和沸油,将这些云梯再度推倒,但是金兵人多,倒了一架,立刻便又有两架树起,令城上的宋人左支右撑疲于奔命。
随着越来越多的云梯被搭了上去,终于有一员金将率先登城,这人甚为勇武,又兼力大,身披重甲之下,犹能健步如飞,攀登云梯如履平地。他一手执盾一手执短斧,左挡右攻,冲上城头后竟然将一个近卫军生生掀起,连人带盾劈下城头。附近三个近卫军以长刀、长枪刺击他,他猱身缩骨,以盾遮着身体,大呼道:“蔡州冯元朗已登城!”
近卫军执长刀、长枪的姿态乃是杨妙真一手所传,与一般用刀枪不同,他们总是尽可能握着武器之柄,从而发挥自己武器较长的优势。那自称冯元朗者登城大呼,金兵都是血脉贲张,齐声大喊他的名字。而左近的近卫军为他喝声所激,纷纷持刀枪刺他,冯元朗虽是武艺高强,奈何斧长有限,一时间,近卫军无法将他赶下城头,他也不能突进一步。他身后一金兵爬了上来,虽然勇武不及他,却借着他掩护,挥刀逼退一名近卫军,又占据了一个位置。
伊喇哈布恰恰看到这一幕,大喜问道:“那第一个登城者是谁?”
“原是花帽军骁将的冯元朗,向来在军中有勇名。”有幕僚认出冯元朗者道。
伊喇哈布驱马向前,想要仔细看看这个首先登城之人,亲卫拉住他的马缰,劝谏道:“元帅,此处离城极近了,再近前,宋人的大炮便能轰到!”
伊喇哈布闻言不悦:“前方将士置生死于不顾,本帅岂可后之?若是惧死,本帅还领兵打什么仗?”
说完之后,他以马鞭抽打那亲卫的手,那亲卫却忍痛不松手,旁边幕僚也来劝说,伊喇哈布这才悻悻做罢。他再抬头看那段城墙时,发觉以冯元朗为中心,在他左右,金兵已经占了十步左右的城墙,五六架云梯都搭了过来,无数金兵呐喊着向城上冲去。
“宋人勇武远胜当初,不过比起我大金还略逊一筹。”一幕僚道。
伊喇哈布点了点头,他所处之地地势较高,虽然还不至于高过城墙,故此能看得较远。只见那冯元朗虽然屡屡逼退砍伤宋军,但宋军小队做战配合娴熟,总能于千钧一发处迫得冯元朗放弃追杀,将受伤宋军救走。而且此处宋军越聚越多,上城的金兵数量虽然也迅速增加,却再难寸进。
伊喇哈布只觉心又悬了起来,那冯元朗似乎只要再努一把力便足以击垮城上宋军,但宋军也似乎只要发一次奋便可将冯元朗等赶下来。那段城墙看似僵持,伊喇哈布却知道情形对金兵不利,宋人受伤了多被同伴救走,宋人往往为救援同伴而放弃攻敌的机会,而金兵若是受伤便必死无疑。
短短数分钟时间之内,那截城墙上便堆起了数十具金兵尸体。
冯元朗登城之时只道在功告成,没料想局势却渐渐不利,他虽是勇武过人,气力却终究有限,若是再这般僵持下去,待他力尽便是毙命之时。他心中明白,必须尽快击破宋军,接应自己人上墙,唯有如此,他才能获得休息喘息之机。
秦大石也在观注这段城墙的情形,他已经接连派出二队援军,却因为墙上狭窄,无法充分发挥人力上的优势。他正等再做决断时,心中突生警意,侧过脸来一看,却发觉城墙发出一声轰响,竟然是一架鹅车搭在了离他不过数十步远的一处城墙之上。
鹅车为攻城利器,借着这外形象鹅、脚下有木轮的器械掩护,藏在车腹中的兵士可以迅速登上城墙,因为这车重心很稳的缘故,不会象云梯那般轻易被推倒。鹅车搭上城墙之后,顶部吊板打开,士兵鱼贯而出,其所靠拢的城墙上,立刻是一阵混乱。
“放油,点火!”秦大石一边大喊一边摆动旗帜,位于城墙下预留的小沟里,立刻淌出无数道焦油之泉,迅速汇聚在城下壕沟中,随着数十个火把投下,在青龙堡城下,一道环绕全城的火墙瞬间立起。那些木制的攻城器械加于壕沟之上,被这火点燃后,很快便化成一团团的火球瓦解开来。
那辆鹅车也不例外,顺着鹅车登城的金军发现自己赖以攀援的器械变成一口火焰棺材的同时,便被雄雄烈火所点燃。他们惨叫着敲打鹅车之壁,推搡自己前后的同伴,想要夺路逃走,但结果却是谁都无法离开。
伊喇哈布双眉紧紧锁住,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过宋将如此能忍,待他的攻城器械靠城之后才点火,还是让他很是惊讶:若不是宋将胆大好冒险,那便是他对宋军守城极自信,认为便是被部分金军爬上城墙也不可能动摇自己的防线。
焦油之中含有大量毒烟,故此伊喇哈布的视线被这浓烟挡住,他向冯元朗处望去,却再也看不到冯元朗的身影。他心中暗暗惋惜,口中又发布命令,震天的战鼓声再度响起,不等上一波金军退下,第二轮攻击又开始了。
这一次的攻城器械主要是抛石车,经过这段时间激战,伊喇哈布判断宋人的火炮基本消耗干净,便是仍有数门能用,也无法对金国数量重多的大小抛石车构成威胁。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原本坐在地上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开始一寸寸爬地,除去段由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注1:杨家枪法中握枪尽可能握柄,可见于戚继光《练兵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