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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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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有了数千年来连绵不绝的永世战争……所有人都看不到结局的战争。”

苦笑着,荀欢表示说,除非有人能够建立起让多数人都认可且能不断传承的“太平”,这战争,大概永远都不会结束。

“帝姓强大的时候,可以镇压太平道,却不可能灭绝,而当其衰弱的时候,太平道的战斗,更会成为推倒旧帝姓世家的第一记冲撞。”

“但是,荀先生……”

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云冲波却更想知道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虽然说初代太平道祖只是提出了“无私”的目标而没有配套的措施,但太平道源流数千年,中间应该也有过具高度政治智慧的人物,难道一直都没人试着将之实现?

“有,当然有啊……就在这里。”

出了一会神,荀欢道:“两千多年以前,‘南海赤家’治世的末年,太平道大举起事,定锦官为天京,一度两分天下,而在这过程中,他们更曾尝试建立起一个完全‘无私’的社会……当然,他们最后还是失败了。”

将“无私”加以阐发,小天国提出要作到“家无私产,心无私念。”,为此,他们建立起“圣库”制度:在确立普通家庭基本生活条件的前提下,收缴所有多余的财物,统筹使用。

“当然,那只是一个开始,与之相关的,还有一大批相当复杂的制度,关系到资源的分配,关系到基础设施的建设和对社会活动的保障,关系到人才的选拔和上位,关系到宣传与信念,关系到思想的统一……等等,总之,那时的太平道,的确拥有一批天才,不仅是绝强的反叛者,也有着优秀的智慧和政治力,‘战斗’的同时,也作出了极高水准的‘建设’。”

在那数十年间,连很多儒门的中坚人物都开始对夫子的教诲感到怀疑,开始想要试探着看一看,小天国是否真得有可能成功。走到最远的人,甚至开始尝试用儒门经典来解释和注解小天国的种种施政,并将之引申为“大同世界”的实现。

“所以说,最强大的从来都不是刀和拳头,而是理想、是理论,能让天下民众追随的理想,能让众多有识者认可的理论……‘永远太平’的未来,谁会不想?”

“但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对。”

怔忡一时,荀欢慢慢道:“最终,他们还是失败了。”

在公孙三省看来,太平道的失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无论他们能够走到多远,无论他们能够取得多大的成功,但最后,他们必定失败。这种坚定的信心,使很多动摇者重又站稳立场,也使他赢得巨大的声望,尤其是在小天国果然如其预言般轰然崩坏之后,他更被视为神一样的智者与政治家。

“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三省公那些预言的真正含义……”

“啊,你说什么?!”

嘴巴张到拳头都可以塞进去,云冲波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

“三省公,他早已经绝望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南海赤家还可以顶住小天国的冲击,他根本没想到帝京居然真能守住,他始终以为绝不可能守到勤王军赶到的……”

“那么,就是说,他,他只是一个非常成功的骗子,骗过了所有人,其实……他自己根本不相信自己说的东西?!”

“骗,骗子?”

皱着眉,荀欢连连摇头,显然很不满意这种唐突前人的评论。

“三省公不是骗子,从来都不是,他只是说‘太平道终将失败’,却从来没有说过‘当今帝姓可以笑到最后’。”

很想说“这简直是胡扯”,云冲波并不觉得两句话有什么区别,但荀欢极为认真的表情,使他没法那么轻率的就下结论。

(那么……)

当用心去想时,答案果然也就出现,那使云冲波冷汗直冒。

“公孙三省的意思是说,小天国就算可以攻入帝京,推翻帝姓,最终也必定失败……为什么?”

“因为……”

眼神中满是怜悯,荀欢道:“因为,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最强大的不是刀和拳头,而是理想和理论,太平道的理想诚然充满吸引力,在理论上却有着致命缺陷,又岂能不败?”

对为实现“无私”而建立的如圣库等一系列制度,公孙三省当时就给以严厉的批评,预言其的不可持久。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天之道,唯天可行,我们身在人间,便只能依人道行事,不死者……他们也只是人,不是神。”

“以‘人’之身,行‘神’之事,亘古以来,岂不败亡!?”

这是极严厉的批评,但也不完全正确,在云冲波的记忆中,在东山之教务系统和无言之纪律系统的双重作用下,这套制度一直运行的很好,虽然中间也曾经出现过问题,但当无言对列侯级别的高等人员也一样整肃时,便很快又恢复了整套系统的活力。

“不过,那还不是最重要的……”

徐徐重述公孙三省的预言:那最关键的部分,是指向不死者。

“祸福同门,生死一途,不死者,是太平道能够成功延续的关键所在,却也是太平道必定失败的原因所在……小天国,无论他们可以达成怎样的辉煌,最后也必定败亡。”

“败亡在……不死者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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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王,前次的事,我太鲁莽了。”

高大空旷的房间内,只有宾主两人隔桌对坐。蹈海很诚挚的低着头,希望对方把上次的事情完全忘掉。

“北王,言重了。”

或是因为光线不好,云冲波觉得,东山今天显老显得特别厉害,虽然强打精神,却怎也掩不尽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如那天的乩诗,为了‘太平’,我们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很久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亲手为蹈海倒上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东山缓声道:“北王今天来,还有其它事吧?”

“……对。”

前来拜访东山,除了真心低头之外,蹈海也的确奉有使命:他带来了由浑天亲自起草的诏书,请东山过目。

“照得天下贪官,甚于强盗,衙门酷吏,无异虎狼。皆由人君之不德,远君子而亲小人……”

只读了开头几句,东山就停下,抿紧了嘴。

“这个诏书,是和干王一起起草的吧?”

见蹈海点头,东山郁郁摇首,“天王他的想法,越来越象是帝妖的模式了,把‘贪官之恶’放在首位,对‘人君’只含含糊糊的说什么‘不德’……这样子下去,我们和那些想要入主帝姓的世家又有多少区别?”

“……但是啊,东王。”

从对教义高度尊重的角度出发,北王和东王的立场甚为接近,但同时,从实际来考量,他也可以理解这样操作的理由。毕竟,对天下百姓而言,最令他们痛恨的,令他们可以感同身受的,的确是“贪官”而非“皇帝”。

“对,我知道,那正是儒门千年一日宣传的功效……也正是贪官为什么永无止境的的原因。”

“皇帝为里,贪官为表,皇帝为干,贪官为枝,没有皇帝的存在,贪官们自然无所附其形,而要根绝贪官之恶,也唯有完全结束掉皇帝这东西的存在……只骂贪官不骂皇帝,我们便只会是在帮助帝家分散天下的怒意啊。”

沉默一时,蹈海开解数句,却化不开对方的浓浓忧意,一时,东山方低叹一声,背着手,站起来。

“总之,北王你的意思我可以明白,天王和干王的苦心,我也能够理解,但……”

欲言又止,东山突然抬手,指向上方。

“北王,今天月亮很好,我们,上去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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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气氛,就好得很了。)

很开心的踱着步,在无人的山林中喀吱喀吱踩着将融的积雪,云冲波虽然没有睡饱也没有吃饱,心情却还是好到不行。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不死者们能够齐心协力,又有什么能够阻止小天国的成功?)

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依稀记得,梦中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星月无踪,实在谈不上“月亮很好”,但横竖,那都不重要。

除了小天国的往事,天气也让云冲波很是愉快,观察积雪,计算并作出判断,如果没有倒春寒也不下桃花雪的话,最多三四天,应该就可以起程南下。

(真是的,在这个地方实在纠缠太久了,简直好象已经过了一两年一样……也该走了。)

不觉又想起萧闻霜,金州一别至今,算起来虽然未满一年,却真如三秋。

(这一年来,我可到了很多地方啊,闻霜不知道怎么样,现在,我们太平道的日子好象很苦呢,她恐怕每天都要战斗吧……)

陷入沉思,云冲波一时竟未留意,林中有轻微的声响连续出现,待警觉时,已离得很近了。

“嗯?谁……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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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两个家伙。)

快手快脚的作着家务,表现完全是一名称职的主妇,但同时,小音也不住打量花胜荣和钉宫萌,意图为自己的困惑找到答案。

夜来,小音再度以“水月洞天”之术施于云冲波,也再度遭到强硬反击,至今仍觉胸口郁郁,若用力时,更会牵动至隐隐作痛。

但她却绝非自找苦吃:曾经两度受挫,她今番再次动作,实有熟熟谋划在胸。极为精确的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使用,更保持高度警惕,等待反击的到来,同时,小音更将这过程中的每一点细节牢牢记住,和反复在心中重现,加以分析,加以判断。

(反应是突然出现的,显然,对方并非始终监视不死者,而是要不死者被干扰到某个程度后,才能惊觉并加以破坏。)

对这个结论很有信心,但小音仍感困惑:从三次接触来看,对方轻松破尽自己梦术,修为真不知强出了多少,自己始终无法找出其藏身所在也不奇怪,但……这样的强人,又为什么会一直容忍自己对云冲波的攻击?

(估计,对子贡也没有什么动作,不然的话,当前就不会只是这样……但,这到底是谁?)

不是没有怀疑过“啸花轩”的两个经营者,但再三观察,小音觉得自己始终多虑,那莫可追踪的力量,确非两人所能驾驭。

(今天晚上,再试一试,让他作另一个梦……也许,是时候让他作春梦了?)

苦笑一下,小音摇摇头,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个老家伙,什么情报都扣在手心,如果能够知道贪狼的行程,这边的事情就从容多了……)

思量间,听得外边门响,又听花胜荣大着嗓子招呼“贤侄”,便知是云冲波回来了,小音不觉一笑,手上快快几下将桌子擦净了,便解下围裙,抖一抖挂起来,径向厨房去时,却听云冲波道:“大叔,你看谁来了……”,声音中喜气洋洋,简直如过年一般,不觉心下一动,急回身时,正见一人跟在云冲波身后进来,小音看在眼里,虽早有想象,却也不禁胸中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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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厚重,横亘天地之间,更加上雷震电擎,雨狂如倾,可说是恶劣之极的天气。

但同时,却又有明月如璧,高悬中天,清风习习,沁人心脾。

“我喜欢这样喝茶,虽然……会有一点累。”

“……我是从来没有这样喝过茶。”

当然没有,不仅是蹈海,也不仅是当今天下,自有“人类”以来,累累之数,何止亿兆,但曾经这样喝过茶的人,大概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

很普通的小石桌,很普通的红泥小火炉,很普通的茶具、茶叶和茶水,不普通的,是喝茶的人,不死者.东山与不死者.蹈海,不普通的,是喝茶的地点,万尺高空,云层之上!

“当十级力量出现身上的时候,我们便已在叩动神域的大门,的确我们仍不得其门而入,但至少,一些基本的技巧,我们已可掌握。”

或者不该说是“掌握”,因为浑天也好,东山也好,蹈海也好,以及关虎林左武王这些人也好,尽管每个也可以随心摆脱掉大地的束缚,却并没法知道自己为何能够这样。

“十级力量,那应该是进入神域的起码条件,但若要取得真正的理解,我们大概还要付出很多东西,一些……咱们也好,那些人也好,都没法去付出的东西。”

默默点头,曾放弃所有职责,在雪域长期炼刀的蹈海最能理解东山的意思,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时间,堪称最奢侈的消费品。

“东王啊,从这个地方看下去,视角,的确是出奇的好,超出我的想……不,这一切,是我根本没有想象过的。”

浮身云层之上,月亮显得格外大,格外明亮,脚下,是翻滚有若怒海的漆黑云层,时不时,有长达百丈的火蛇在中一闪,跟着便会立刻出现巨大的轰鸣,并掀起飓风,将厚重如山的云层吹到飘乎不定。

“风、火、雷、电……”

感叹着,东山表示着,佛道两家,各有无数向天地借力的法术,他自己也正是天下有数的雷术高手,若只从招式名称来看,端得都是些天惊地动的强招。

“但,说到底……天地之力,岂是我们所可想象?那些夸说自己能请动九天霹雳的家伙们,又有几个明白,能以人力运用的,只是天地之力自然损耗九成九以上之后的一点余烬?”

对之完全理解,刚才,与东山共同飞天的过程中,适逢雷电交加,蹈海对此天威,不由见猎心喜,将力量谷至十成,破云试刀。

“如果,那些御天监的家伙真能驾驭这种天地之力……不,那怕是能够驾驭两成,甚至是一成,他们就可以很轻松的把我杀掉。”

衣衫尽破,头脸被灼至黝黑一片,曾只凭一口真气便将无尽雷法尽御体外的蹈海,在第一招上便被轰至防御尽溃,若非退身得快,甚至可能受上重伤。

“这样的力量,若能为人所用……嘿。”

苦笑一声,蹈海问东山,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

“是……为了锻炼自己吗?”

当东山相邀的时候,蹈海只感意外:盖身怀十级力量的强者,皆可飞天遁地,但不过离地十数丈而已,再要向上,便需运力,而越向上行,便越是辛苦。似这般飞升至万里高空的消耗,实不下于与同级对手打一场硬仗,在蹈海的认知中,东山深沉多智,并非会为了“看风景”而这样付出的人。

“很久以前,有两个朋友……”

突然换了话题,东山目注明月,神态如喜似悲,竟然讲起了故事。

“一个是蜗牛慢慢,一个是乌龟吞吞,他们住在葡萄架下,有水喝,有果子吃,日子过得很轻松。”

“有一天,吞吞对慢慢说,听说太山上面的风景非常好,我们去看一看吧。”

“慢慢不同意,因为太山太远了,他们又走得太慢了,路上还会有很多风险。但吞吞坚持想去,某一天,他背上包袱,出发了。”

皱着眉,蹈海完全不明白东山突然讲起这个显然是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有何用意。

(太山……会和“九幽明真法”的来历有关吗?)

东山的得意技“九幽明真法”乃其集诸家魂法精要自创,全称“东天太一圣山府君亲传九幽明真法”,究其源头,正是请临总领九幽的太山府君赐力,至于东山在创制过程中有何际遇,倒是从来向其它不死者说过。

“吞吞走了之后,只剩下慢慢一个人,他自己呆在葡萄架下,每天晒晒太阳,吃吃东西,日子过得很好,有时侯,他会想起吞吞,走了这么久,到那里了呢?”

“三年之后,他终于收到了小鸟捎来的信,吞吞终于爬上了太山,很辛苦,但是……”

只手扶额,东山居然面现倦容,依稀若病。

“……站在太山之上,风景,实在好极了。”

“那么,慢慢后悔了?因为自己的没有前往?”

“对。”

苦笑着,东山道:“这实在是傻极了的故事,却也是我记忆中最清楚的故事……”

“……这,是家母最喜欢给我讲的故事。”

慢慢抿着已冷透了的茶水,东山低声道:“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而立之后,家业初就,却仍然要执意远访太山,会不会,就和那故事有关呢?”

三十一岁的时候,东山已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和刚刚被提拔到一个很有实权的位置上,春风得意的他,决定以一次远行来庆祝这“双喜临门”。也正是在那一次远游当中,他接触到了太平道的人,并被其教义打动,遂弃家入道,后十七年,他更发现到自己‘不死者’的身份,及找到“石碣”,遂开始了他寻访其它不死者的旅程。

“今年,我已八十有九,投身太平道已五十七年,发现自己是不死者也已四十年……四十年来,我偶尔会想,如果,那一年,我没有远游太山,我还有没有机会加入太平道,又还会不会发现到自己不死者的身份呢?”

“……我相信你会的。”

喝干茶水,将空杯拈在掌心不住转动,蹈海道:“你、我、天王、干王……我们注定会投身到这伟大事业当中,只是早或者晚而已。”

“身为不死者,我们注定会找回自己的身份,注定会为太平而战,正如流水终究缘山向江,这一切,不会改变。”

“唔?”

沉沉点头,东山不置可否,自又添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看着月亮只是出神。

“东山,你刚才说到家人……”

小天国诸王当中,唯蹈海与东山没有家室,在蹈海,诸人皆知道他一直坚持“何以家为”,在东山,却多以为他年纪已高,又潜心道术,自然无意于此,若非今天说起,蹈海倒还真不知道他早有妻子。

“死了,都死了,几十年了呢……”

苦苦一笑,东山道:“从我决心加入太平道那一天起,家父就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削去了,家母不能劝我回头,一病不起,至于内人……”

停了一会,东山才道:“听说,是要坚持为我守节,在被逼着改嫁的前一天,带着儿子殉夫了。”

他说来平平淡淡,却令蹈海寒毛倒竖,深悔自己失言。正急欲换过话头时,东山却先道:“北王啊,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也想问你……”

“你,是否曾经对干王说过,若为太平,便是不死者,你也会挥刀相向?”

“啊,这个……”

略感尴尬,蹈海想要辩解,却见东山摆着手道:“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北王,我绝不是在指责什么,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是真得么?”

见蹈海默默点头,东山缓道:“北王,你有这样的决心,我很高兴。”

挥着手,阻断掉蹈海的说话,东山续道:“本来就该是这样,不死者,只是太平的工具而非太平本身,若不死者成为太平的障碍,便要并力将之排除……你终有这样的觉悟,北王,我们都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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